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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贝尔亲历:“5·12”使时间和记忆变黑|“5·12”十周年天涯特刊
隆起一米多高。有错位的,形成断裂。从公路和街道的变迁,差不多可以揣摩到千奇百怪的山地地貌的形成。已经是第六天了,从桐子梁到沙湾,山体垮塌、滑坡从未停止过;尤其余震过后,尘烟随风朝巩固梁迅速蔓延过来。我拍下了桐子梁山体滑坡的景象。太阳毒辣辣的,公路边的棚子里、树荫下挤满了灾民,有呼呼大睡的,有愁眉苦脸的,也有幸灾乐祸、谈笑风生的。不时有部队官兵、医疗救援队和志愿者经过,他们大多以急行军的姿态在运送救灾物资、转移受伤灾民。我是什么?废墟上的我是什么?烈日下的我是什么?没有树荫可供我躲。灾难太突然、太深重,没有可以划定的部分供我沉思、发挥。我戴上口罩又取掉,取掉又戴上。南坝开始发臭,即使戴上口罩,也能从闷热的空气或偶尔吹过的风中嗅到。古江油关的石碑还在。“江油关茶坊,请上二楼”。我拍下了电杆上茶坊的广告牌。请上二楼。二楼没了,一楼也没了。不敢去想象地震前茶坊的繁华。一位消防官兵站在烈日炎炎的废墟上用卫星电话正在向首长汇报工作,措辞工整、语气严峻。十几位身着橘红色消防服的官兵戴着口罩在废墟上作业,从动作与表情判断,已经发现了遇难者。一白一蓝两个人背着喷雾器正在给废墟消毒。我爬上废墟试图接近作业点,被一位队员拦了下来。我退到路边,差不多能够猜到作业点的情状。与在树荫下躲凉的本地人聊起茶坊,说里面至少埋了四个人。这时,运尸的拖拉机开了过来,负责尸体消毒的应急队员从拖拉机上跳下来。有消防队员朝拖拉机大喊:“熄火,熄火!”我知道,不是拖拉机的声音影响了生命探测仪的使用,而是影响了与首长讲电话。从茶坊里挖出了四具遇难者的尸体,两个大人、两个小孩,都没了人形。消毒处理过后,立即被装进了蓝色的塑料袋,抬上了拖拉机。太阳在废墟上燃烧,顺着太阳的烈焰看过去,遇难者的尸体像烤红薯冒着烟。空气里感觉不到一丝风,我把口罩往上拉了拉。第六天了,没有人相信废墟里还会有幸存者;即使相信,也没有办法施救。小学已经挖出164具尸体,还有61个失踪。桥毁了,浮桥还没搭起,七千多居民加万余部队官兵的一个场镇只能靠一艘小铁皮船运送过往的行人与救灾物资。大型机械不能进场,没有办法撼动废墟。在废墟上伫立、眺望、沉思,我不再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语言,或者是语言的替代物。那些残砖断瓦,那些缺少钢筋的预制板和梁柱,那些从废墟里挖出、被烈日烘烤得快要焦灼的书本,那些变形的小书包,那些写在课本扉页上一丝不苟的姓名……无法接受,又不能不接受……呜呼!午后一点半。中学运动场边的树荫里。我与后坪上的灾民开始了这样的对话:“这一次你们后坪死了几个人?”“11个。本社9个,外来两个。”灾民叫张兴荣,五十三岁,地震发生时在后山薅草。“死的都有些什么人?”“老人、孩子、妇女。年轻人大都在外面。” 旁边有位婆婆对遇难人数表示怀疑,老张与那位婆婆一起掰着指头又算了一遍,是11个人。一位从石坎逃出来的灾民在一旁搭话。他叫曾启顺,石坎变电站职工,地震来时他正在电脑上查看当月电费收缴情况,反应过来开门而逃,跑出四五步就被摔倒在地。转眼昏天黑地。他是被后面的人抓起来跑到开阔地的。“变电站在上街子,要是在下街子,我就是有八条腿也跑不脱。”老曾告诉我,下街子被滑下来的山全埋了,包括锰业集团。问石坎究竟死了多少,他说他也说不清,而且很可能永远都没有人说得清,12号是个逢场天。老曾是幸运的,脸上有大难不死过后的平静和漠然。与张兴荣谈到南坝的牛心山。1984年到1987年,我几乎每天都要爬一次牛心山,有时课间操二十分钟也要爬一遍。我还记得冬日小路边枯草上的白头霜。我天天看牛心山上的四棵古柏,从不同的方向看,有一个方向怎么看都只有三棵,后来有一棵果真枯死了。二十多年里,每次途经南坝我都要看,四棵三棵,三棵四棵,它们婆娑的姿势、永恒不变的样子,总是让我感动,让我想起一些往事。而今,牛心山也被震裂了,庙宇坍塌,菩萨破碎。据史书记载,牛心山是唐太宗李世民先父李隆迁墓,武则天篡位后曾掘断过它的龙脉。史书说牛心山是一座人工堆积的山,我并不那么认为,因为它是一座岩山。“5·12”地震提醒我,牛心山很可能是一座沉降的山脉。我们不知,这条龙门山断裂带曾经发生过怎样的巨变;然而,我们却可以根据今天的地貌去推测和想象。我们的想象永远是建立在我们自己的记忆与经验之上,不经考证,我们很难知晓我们来到这颗星球之前发生的一切。我当然知道牛心山是名山,从唐宋到民国,从来不缺少庙宇、诗词和书法。八十年代,石墙上随处可见古碑的碎片,只可惜那时的我还不懂得珍惜那些意境幽美的诗词和圆润大气的柳体。庙宇是“破四旧”毁掉的,而山上的千年古柏则是大炼钢铁时被砍伐的。都在说“5·12”地震后牛心山变矮了,没原来雄伟了。我看不出来。从地质学讲,不是没有可能。听老张讲,九几年的某个雨季,在牛心山和巩固梁之间曾出现过一个四五间民房那么大的陷落坑。是古墓,还是地质沉陷?午后的阳光在燃烧,远远近近的麦地在燃烧,一天天变得寂寞的废墟在燃烧。在一棵桉树的绿荫里,我与坐在旁边的一位陌生青年聊了起来。地震、宇宙、时间、人类和无限的虚空。话很投机,有种默契。我们都认为地震、海啸、飓风、火山爆发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仅仅因为我们人类的居住才关涉到我们,成为灾害。考古发现证实,包括恐龙的灭绝,地球上会轮回出现人类及所有生命所无法抗拒的自然力。人是自然的一分子,永远不可能胜天,唯一能做的便是与自然和谐共生——且是有期限的共生。也许,在这个时候如此理性地宏论是可耻的,但我们谈论了,且是相当悲观的。人类所做的,人类可以做的,看似伟大非凡,其实非常有限。谈话间,余震不断,而我们已面不改色。后来方知,陌生青年是中学老师张道清的儿子张伟,在成都中医药大学教书。我在南坝中学教书的时候他刚上幼儿园。晚上月亮很圆。圆月从丫头坪背后的山坳升起,有些发红。我跟老何跟教育局的几位熟人坐在停车场聊天。已经挖出遇难学生166个,失踪还有56个。圆月意味着团圆,而成千上万的家庭永远无法团圆了。闲聊里,我又一次发现普遍的对生命的漠视。别人的死只是别人的死,别人的死永远是别人的死,与活着的人无关,哪怕是幼芽般稚嫩的生命。圆月从山坳升起是一幅
阿贝尔亲历:“5·12”使时间和记忆变黑|“5·12”十周年天涯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