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篇文章:张浩甜书法:笔底银钩看不休
- ·下一篇文章:和 70 万人一起在海边读诗
阿贝尔亲历:“5·12”使时间和记忆变黑|“5·12”十周年天涯特刊
和伪饰,而是为了表达留存在他记忆里的洪流般的恐怖与温热。老胥流泪了,看得出他在克制,但他又克制不了。我从未见过一个说着形容词与修辞语的人哭泣。我没有准备。那一刻,我确信自己看见了一颗善良、纯朴而勇敢的心的剖面。老胥还告诉过我一个细节。在救援的间隙,他看见几十具小小的尸体横七竖八摆放在公路上,很凌乱,便过去一具一具整理。他说他相信人的死是有尊严的,小孩子的死也有尊严。老胥活了下来,除了身上穿的一件背心、一条裤子什么都没了,手机也没能拿出来。唯一一件背心,也拿去遮了遇难女老师的身体。“只要人在,比什么都好。”这不是一句安慰的话,而是死里逃生者的切身感受。外面狂风大作,雷电火闪,大雨倾盆,棚里的师生都在抗风救棚。说话间我们也伸出两手抓住被风掀起的棚杆。我们的交谈没有停止。心里有恐惧,但没有惊慌。老胥完全沉浸在讲述里。狂风掀起棚布,雨水灌进棚子,洒在身上也不躲让。我在默认老胥的生死经历,默认他对亲历生死的理解与升华,也在默认自己内心的恐惧与绝望。在我的感觉中,仿佛大自然还在孕育更大、更绝对的事件;仿佛南坝就要在这狂风、雷电和暴雨里沉陷。风雨雷鸣中,一直默然坐在一旁的老何讲到几件不快的事:一件是从市里来南坝的某要员喝茅台,一件是两帮过渡船的人在记者面前公然打架。两件事都是老何的亲历。在渡口,老何被要员的随从呵斥去扛过茅台,还有一纸箱卤鸡、卤鸭。打架的两帮人都是他的熟人。一帮是船主的人,一帮是从绵阳回南坝处理遇难家属后事的人。双方都有受伤。打架事件最终导致船主罢渡,急得等着过河发稿的记者一筹莫展。老胥讲,就在昨天,他也遇到一个尖锐的问题,有同事问他:“看见有人往指挥部里送茅台,你对自己的英雄行为有何感想?”“回答你的提问是一种羞辱。”老胥是这样回答他的同事的。我欣赏老胥的回答——救人与喝茅台是两回事。两个朋友的话题让我想起下午一位姓陈的老师讲述的他亲历的事。陈老师是地震第三天从外地赶回来的,因为过不了河在南坝对岸睡了一宿。一同在对岸睡了一宿的还有从湖南赶来的消防救援队。指挥部规定夜晚停渡。最为可惜的是,消防官兵携带的生命探测仪最适宜夜间作业。陈老师说他听见消防官兵不止一次说到“时间就是生命”——而且大多是幼小的生命。就在我们谈论官僚漠视生命和瞎指挥的时候,棚子外面发生了纠纷。出去看,是中学老师跟一位副县长在争吵、推攘,为了向指挥部要帐篷——指挥部已经调集到三百顶帐篷,但不够分配,怕灾民哄抢闹事,就一顶也不拿出来搭。最后的赢家是中学老师。部队很快就为学生搭建了几顶帐篷,先把漏雨的棚子里的学生搬了进去。倒在湿淋淋的稻草里,身上搭着湿淋淋的被褥。耳朵边是横伸过来的臭烘烘的脚。风停了,雨住了,喧嚣像纷扬的尘土渐渐沉入黑夜。很多东西被忽略,世界交给醒着的人承担。老胥已经入眠,明天醒来还要去守他的遇难的同事。我希望他睡好,不要有梦——如果有梦,一定是废墟、死亡和狂奔。5月18日晴凌晨1∶08,发生了一次强余震(第二天方知,震中江油六合,震级6.1)。后余震N次。我从强余震中坐起,以为要死,心跳得厉害,直到一股暖流从一只陌生的手传递过来,才渐渐舒缓下来——什么时候我的身边多睡了一个人。早上醒来,身边已经没人。对面丫头坪的阳光很好。陆续有人拿了盆子去沟边洗脸。记起昨夜雨后插在指挥部办公室帐篷外面桉树上充电的电池,跑过去取。早上的空气真好,我去叮当泉坐了一阵。看着脚下的南坝,看着废墟,我知道很多人已经无法享受这早上的空气了。叮当泉是一泓名泉,三国时马藐就喝过它的水,唐时李白也喝过,二十多年前我也喝过。它甘冽、醇厚,像是自然与历史共同酿造的美酒。太阳一点点升起来,麦地开始流溢火苗。麦子成熟了,天天都很热;麦子无人收割,更热的是人们的恐怖与绝望,更热的是部队官兵抗震救灾的热血与汗水。国旗在小学的废墟上高高地飘扬,有凤翅山的青翠衬托。废墟上,最显眼的是消防救援队员的橘红色。从叮当泉回到中学,在学校值班室外消磨早饭前的一段时间。在座的有老胥和另外两位老师,龙斌和汪必伦。跟老胥一样,地震发生后,龙斌、汪必伦、小学陶老师和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家长、志愿者都跑到小学废墟上救援。尘烟未尽,他们率先救出了露在外面的五个学生。他们传递着从废墟救出的孩子,为幸存的生命欢呼、亲吻;他们传递着遇难孩子的尸体,为不幸的生命悲痛、哭泣。有一个叫刘磊的学生没有能救出,他在废墟下哭喊,他的身体被圈梁压住了,找不到工具。说到刘磊,老胥的眼睛(写到这里,又发生强余震,6.4级,震中青川板桥)又红了。老胥说:“没有救出磊娃子是整个救援过程中最遗憾,也是至今都让我心疼的事。”中学的张海军老师也参加了救援。在临时抗震棚见到穿橙黄色运动背心的张海军,年轻、结实,看上去像一名体育老师。他向我讲述了一个细节:一位压在横梁下的女生不停地对旁边一筹莫展的爷爷喊:“爷爷快救我!爷爷快救我!”他找到一根钢钎伸进去撬横梁,女孩突然哭喊起来:“好疼,我就这样,我就这样。”他便没敢再撬。“我明天不来上学了。”女孩对爷爷说。幸运的是,女孩在晚上被救了出来。张海军告诉我,中学老师的五个孩子都被救了出来,有一个被当场截肢。早上8点半,路过阔达应急队的棚子,与宋正华有过一段简短的对话。“你们是好久来的?”“13号晚上8点。”“直接到的现场?”“不是,在高庄坝的公路边睡了一晚上。实际上是14日到的。”“这几天通过你们消毒处理的尸体有好多?”“14号7具,15号5具,16号5对小脚板,17号6具,17……”“晓不晓南坝现在一共掩埋了多少?”“171具,家属单独埋的还有六、七十具体。”对话时,阳光已变强烈,棚子外面的麦地开始燃烧。天空无云。天空却不是很蓝。从石坎、沙湾和巩固梁三个方向都有尘烟飘过来——那几个地方的山体垮塌一直没有停止。整个上午,我都一个在长达一两公里的废墟里行走——5月12日14∶28分之前,它们可是繁华的街市,遇见军人、灾民、记者、志愿者都不说话。每一堆废墟上都笼罩着灿烂的死寂,浮动的橘红色也无法驱散。没有人知道废墟里埋了多少人,但都知道几乎不会再有幸存者。公路、街道上到处可见地震留下的裂口,又宽又深,足以放进汽车轮子。有的路段被抬升,奇迹般
阿贝尔亲历:“5·12”使时间和记忆变黑|“5·12”十周年天涯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