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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塔-米勒 | 外婆有一片云和一个墓
阅读是一种心灵的享受。一起阅读,让文学温润的光照亮心灵。外婆有一片云和一个墓文 | ?赫塔-米勒每当走过田间小路,我的身体便空落落的。风携着一缕泥土的气息掠过墓地。每当走过田间小路,裙子会随我的脚步飘飘忽忽。田里没有风,外婆说。我在庄稼绿色的溪流中穿行,耳中沙沙作响,脑袋沉甸甸,因为面对丈夫幅员广阔的田产,我是如此贫穷,因为我弯曲手指时,指间只能感到骨头,因为我行走时就粘在这些骨头上。外婆的墓碑上有一幅她的像。我的婚纱是黑色的,上衣也镶着黑边。祭坛高大阴森,外婆说。祭祀的钱币从我蜷曲的指间落进盘子,叮当作响。还差三个星期满十六岁,我茫然无助的手指已经戴上了光滑的金戒指。你外公站在我身边,湿润而锐利的目光扫视人头攒动的教堂,仿佛在巡视他的田产。墓地后面,田野平缓而辽远。婚礼队伍穿过马路,就不成其为队伍了。外公的马夫穿一件过于短小的礼服,手腕露在外面,外婆说。他甩着短小的破口袖子,在我身后敲着那面胖鼓。你外公走在我边上,离我前方三步远的地方拉着我的手,我默默的手臂那时就已经跟不上他的步伐了。他身穿黑外套,宽阔的后背总让我觉得,他会将我整个覆盖,吞没我的双乳和脖颈,他抚摸我时,会吃掉我的两颊。外婆让她的蚂蚁把一只死蚯蚓拖到旁边的墓上。婚礼乐曲越过村庄飘向墓地。燕子不愿呆在空中的窝,随音乐飞向更高远的天空,外婆说,飞进不属于村庄的看不见的云层。我捧着一束百合在腹前,看淡绿的蚜虫踌躇着爬过花朵,下颌熏染了百合的香气。如同深夜,当太阳不再注视万物,所有面孔上只留下发光的眼睛。只有眼睛知道,那沉郁的花香飘进了棺木,在死者身旁流淌。我身后拖着婚庆的队伍。外公嘴里长串的约赫* 、公亩、公顷之类的词语,在马夫的鼓声中断断续续。我看见树木间的空气在颤动。我们走进一座庞大农舍,它坐落在拐角上,窗户全部朝向侧街。在光洁的窗玻璃惊恐的注视下,我看见自己的脸从一扇窗走向另一扇窗。教堂后面的鹳草丛中,水波潋滟,光影逶迤。我边走边念叨:家,家,家......直到一只蚜虫被鼓声震昏,失去知觉,从我的指间掉落,在诺大的农舍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外婆说。我的影子在我身旁漂浮,我给它穿上我的鞋,影子自己在地上走起来,长长的,黑黢黢,把碧绿的草皮也染成了黑色。教堂顶上矗立着尖塔,空中看不到边的十字架周围,翻卷着铁锈云。我们走进葡萄架环绕的长廊斑驳的绿荫里,围着长条桌布坐定。一个干瘪的女人把汤碗放在我面前,拿走我手中的百合,外婆说,她的脸像柳条筐。她弯下身对我说:把花给我吧,它们已经枯萎了,让你的眼睛看起来好疲倦。女人没有眼睛,嘴唇很薄。她起身就要迈进那片绿荫的斑驳时,忽地回过头来,脖子几乎要被拧断似的,再次俯身把她的柳筐脸对着我的耳朵,说:你的太阳穴像石头,你不快乐。我注视着自己戴着光滑金饰的手指,轻轻地,仿佛要忘记嘴唇的存在,说:我想死。梦游一般的干瘪女人,用百合花束扇走她薄薄得仿像被冲走的嘴唇前面的雾气,在她浓密的发下说道:我也是。说完,捧着花走进那片绿荫,让百合的芬芳在我的一袭黑衣周围弥漫。碑像很热。神父沾着浓浓的奶油吃了整整一只鸡和辣根。外公说:大人,那儿还有猪肉。神父拿起刀叉,就着红樱桃和糖血汁,吃了一只猪心,外婆说。他喝葡萄酒的时候,袍子里升起一个热屁,顺着凳子溢到我周围,散发出一股胆汁的气味。外公说:大人,再来点烧酒吧。碑像有一个圆润的额头。客人们嘴里塞满食物,大声喧哗着。我看到他们舌头上粘着嚼碎的肉末。马夫沿院墙把一捆草拖到马厩。女人们呆坐在硬板凳上,嚼着蜗牛形面包圈和糖霜,嘴角的唾液如马路上尘土一样的灰色。谷仓前,男人们坐在酒瓶中间唱起军歌,歌声穿过荒野和暮色,外婆说。母鸡身体僵硬地穿过院子,羽毛像充了气一样蓬起,咯咯声时断时续。这一天,公鸡不再啼鸣,梦中一样张着嘴,嘶哑的喉咙无声地啜饮着黄昏,鸡冠耷拉在眼眶四周。碑像有一只白皙的手。第一天夜里,你外公睡在我身旁。穿过院子的黑暗,我听到他的马儿在呼吸,外婆说,它们和他有着同样的呼吸。一匹白鼻孔的马早早溜进他的衬衣下面,钻进他的胸口。马儿战战兢兢,我的手害怕他的身体。我把辫子围脖颈绕了三圈儿,像蛇环着我的肌肤,我把发稍搁在耳后,对它说:蛇啊,你自己找一根血管喝吧,我的血是清醒的,阳光照进窗玻璃的时候,你也不会睡着的。天蒙蒙亮时,你外公醒了,爬到我身上。我的腹下感到一片坚硬的土地。外公在他的田里忙碌着,耕耘着我。当他喘着粗气一顿一顿的时候,我知道,现在他撒下了他的黄瓜种子。锦缎包裹着我,发出黯淡的光。第一批苍蝇的尸体铺在窗棂边。鸡鸣打破了晨雾,新的一天苏醒了。你外公打着哈欠,穿起一凳子衣服,看一眼金怀表的滴答,在蒙蒙晨曦中步入登记簿的影子里,钻进各式花名册里,走进准确的雇工数字里,一心只求收获,默默地在纸上守卫着他的田产。碑像有一只蜷缩的耳朵。中午,外公清点他的母鸡,发现少了三只。它们迷了路,再也回不来。三个漫长炎热的日子过后,我在谷仓后面发现一只已经死了,外婆说。死鸡躺在地上,蚂蚁从它嘴里爬出,屁股上灌木丛一样的羽毛之间,有根肠子被挤出来,肛门周围的肌肉已经撕裂。我想起腹中长了三天的黄瓜种子。我靠在谷仓上。碑像的嘴是黑色的。整整一个夏天和萧瑟的秋天,我的肚子慢慢长大。我走着走着,渐渐看不到脚下的土地了。死一般寂静的下午,我在房中镜前看着自己,外婆说。我让指尖滑过蓝色的血管,在乳头上画着圈儿。面对镜子,我想起教堂阴森的穹顶处镌刻的经文:来吧,我艰难负重的子民,我要卸下你们身上的担子。我到井后采了一束蔷薇,在腹部隆起的影子里穿过空旷的村庄。教堂的门开着,经文高高悬在屋顶,熹光照不到卑微的我。教堂门前的椴树下立着一把梯子。树阴下,神父站在梯子最高处宛若一只畸形的公鸡。看到我时,他双臂伸向空中,仿佛要在教堂的花园里翩翩起舞。他问:年轻的妇人,你要去哪里?我说:去墓地,大人。神父笑着说:死人不需要我们的看顾。但他们需要我们的祈祷,大人,我结结巴巴地说。神父在我的肚子上盯了好一阵儿,然后轻声说:他们听不到,死者是没有灵魂的,年轻的妇人。我望着梯子空空的横梁,说:大人,您这么说可是罪过。我把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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